文/胡斌（河南罗山）
桃花开，溪水涨，群山朗润起来。
春生一路火车，从焦作煤矿匆忙赶家。娘病了，妹妹兰花拍电报说的，娘想他。春生心急火燎，向矿上请假半月，踏上归途……
他走在山道间，离开三年，熟悉的群山有些陌生。
翻过铁门坎，登上狗牯岭，春生撩见自家的茅草房。房里有娘，还有淘气的妹妹。
推开门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。几天春雨，天刚放晴，山里湿气重，地面很潮。“娘～娘～”他轻声地唤着，“我是春生。”里屋间传出回音：“春生啊，我的孩子！总算把你盼回。”娘悲喜地哽咽。
春生一挑门帘，娘从床上坐起，旁边放着一根树棍。他掏出手巾，擦拭娘惊喜的泪花。看到她布满褶皱的脸，春生的眼眶滋润了。
他把娘扶到门前开阔地，娘拄着木棍坐下来，沐浴春光。
娘说：“我腿风湿疼痛。你妹妹上学，半月归家一次。每到夜晚，总梦到你，特想你。”
春生说：“娘，我不是回来了吗？腿疼，医院看看，不能忍着。”
娘说：“老毛病，我炒热糠敷着去风湿，小偏方，过段时日就好。”
春生一再强求，娘固执，怕花钱。春生执拗地奔向村卫生所。
娘抬头望着韭菜崖，悠悠往事浮现脑海：十八岁时，经媒婆提亲，嫁给二十一岁丈夫。那年月，苦寒。丈夫家穷，公婆早逝，孤儿。
结婚当天，没有彩礼，丈夫从韭菜崖采一筐野生兰花。母亲没嫌贫，看他忠厚，叮嘱婚后好好过日子。
我出嫁了，少女变少妇。
第二年，兰花开放时，有了春生。夫妻俩相敬如宾，小日子倒也红火。
一个春晨，薄雾笼罩山野，丈夫赶集时，发现襁褓中的弃婴。抱回一看：婴儿睡着，小脸粉嘟嘟的，是个女婴。我起乳名叫兰花……
春生领着村医到家，娘从沉思中回到现实。
一番检查，关节炎症。村医输液消炎，留下祛风、活血的膏药离去。娘责备地说：“小毛病，忍一忍就能过去，又要浪费钱财。”春生说：“娘，我在煤矿挣钱，就是让你能过上好日子。”
他从房里拎出皮包，拉开锁链，露出几叠崭新的钞票。“这六千元钱是我三年攒的。”春生自豪地说，“娘辛苦一辈子，我想盖三间红砖房，让你住得舒适些。”
娘一生没见过这多钱。
改革开放初期，国家提倡万元户脱贫，让小部分人先富起来。再凑足四千元，我们就是暴发户。娘的脸上绽放欣喜，看到春生清瘦的身躯，想到煤矿的辛劳，娘心酸起来。
春生拿出包中衣物给娘看：“娘，这是给你和妹妹买的衣服、鞋，不知合身不？等腿好，你在穿。”
娘说：“你这孩子，又乱花钱。”
娘一激动，腿碰到硬物，“哎哟”一阵钻心痛。
我急忙上前揉揉：“娘，我去烧点水，把腿关节洗洗，贴上膏药就不疼。”
春生走进厨房烧水，娘仰望着韭菜崖，悠悠往事又浮现脑海：兰花的到来，有喜有忧。为了家人的衣食无愁，丈夫起早贪黑，辛勤耕作。农闲时节，上山砍柴、偷着伐木，运到镇上卖钱接济家用。柴米油盐、儿女上学，日子年复一年，过得安逸。
一天午后，丈夫照例进山伐木。日刚偏西，一群人抬着丈夫回来，丈夫伐木时，一脚踏空，跌下山崖摔死。天塌了，我哭天号地，晕了过去……
丈夫走了，孩子上学费用是个难题：一个高中，一个初中。兰花要回来帮我持家。
春生不同意，妹妹还小，男儿是家中顶梁柱，应该他回来。我仔细斟酌，怕别人说我偏心，让春生辍学回家……
水烧热了，春生端来一盆水。
娘还痴痴地望着山崖。“娘，你在想甚呢？”春生疑问。娘说：“山上桃花开，粉红粉红的。每年这时候，正是兰花怒放时节。”春生明白娘心意，娘和妹妹都喜欢野生兰。春生说：“明天我到韭菜崖采兰花，让娘闻着馨香。”
娘还在痴痴言语：“那年，我采兰花回来，准备到集镇上卖钱。你表叔匆匆赶来，听说煤矿挣钱多，问我舍得放你去不？迫于生计，我让表叔带着你去。一走就是三年啦！”
春生挽起娘的裤管，把脚放进盆里。娘“咝”的一声，回过神来：“有点烫。”我掺一瓢冷水，刚好。娘泡着脚，看到瘦骨如柴的双腿，春生眼泪簌簌地掉下来。双腿洗净，春生贴好膏药，娘感觉舒适很多。
第二天上午，阳光明媚，春生挎筐进山采兰花。一阵山风拂来，兰花的馨香弥漫山野。春生不辞辛苦，在林中寻觅野生兰的踪迹。
春生采撷一筐兰花。想到妹妹几天后才能回家。春生又挖了十多株茎叶粗壮的兰花，装在塑料袋里，铲些腐殖土带回家。
娘看到兰花，眼中含笑，满屋馨香。
春生水养兰花，保持鲜嫩。又把根叶完整的兰花，栽种到门前花池里，培上腐殖土，浇水保活，让野生兰花绽放出野性的馨香。
过几天，娘的腿经过治疗不疼，风湿好了。
她扔弃木棍，开始忙活家务。春生说：“娘，腿刚好，歇着吧，我来。”娘说：“你回来，我还没煮顿可口的饭菜，心里不踏实。今天兰花该回来，我做莴笋炖腊肉，解馋。”娘吩咐春生到菜园，拔些莴笋回来。
菜炖好了，娘几次门口观望，日暮西山，不见兰花回来。
娘喃喃自语：“这丫头，以前总是这节点回来，今天怎么啦？”
春生说：“娘，天快黑了，我去接兰花妹妹？”
娘说：“山里有狼，山路崎岖，带上手电壮胆。”
春生行走山道间，山野一派祥和、宁静。
攀登狗牯岭，月亮洒下银辉，还不见兰花踪影。远山隐约传来野狼的嗥叫。春生“沙沙”地疾走，仿佛有人跟踪似的，春生不时回头，无人，自己吓唬自己。
一阵山风吹来，山谷里响起松涛声。猫头鹰“咯咯咯”地瘆叫，山谷里越发恐怖起
来，春生紧张的心怦怦直跳。他扯开嗓门吼起原生态的山歌：
春光明媚大别山，
歌声鸟声音缠绵。
放眼瞭望满目绿，
层层梯田接蓝天。
……
浑厚的嗓音回旋在山峦间。
不叫，春生的心才松驰下来。
登上山岭，春生对着铁门坎呼唤：“兰花妹妹～～我是春生哥……”声波穿透夜色，在群山间游荡。少时，一束光亮射向春生：“春生哥～～我是兰花……”一见面，道不尽地喜悦。兰花说：“客车故障，耽搁时间。”
她紧紧地攥住哥哥的手一路返家。
清晨，春生挑回清澈的溪水。薄雾中，看到兰花妹妹站在花池旁，观赏池中的野生兰。
三年不见，兰花妹妹出落得水灵灵的，长成大姑娘。
今年在县城上高一，过两年就高考。面对哥哥的打量，兰花有些羞涩。“哥，这野生兰被誉为花中君子、王者之香。”她想转移春生视线，挑个话题，“你看，兰花多姿的叶，淡雅的花，自古就深受人们喜爱。”
春生